为什么我们更愿意生活在一个“生人社会”?
阅读量: 发布时间:2022/10/6 17:11:07 来源:社工观察
从理论上讲,身处“生人社会”,或许会让我们感觉不安和紧张,因为我们不知道面对的是谁,是否对我们怀有敌意,以及如何与其恰当相处。而如果面对的是“熟人”,也许就可以避免这些,令我们能够感觉更加放松和自在。但真的是这样吗?随着时代的变迁,这一切或许正在改变。
之所以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是因为在社区治理的过程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这样的口号:“构建和谐邻里关系”。但究竟什么是“和谐的邻里关系”,其实是一个相当模糊和不确定的概念,既难以用定性化的语言精确和全部表述出来,也无法完全以定量的方式进行测量和确定。原因在于,“和谐的邻里关系”实际是一种状态,是一个不断被定义、不断被形塑、不断被认知和感知的动态的过程,其内容是不断变化的。至少,传统社会对“和谐邻里关系”与当代社会对“和谐邻里关系”的理解,无论从样态还是内涵上,都有着根本性的区别。
但无论如何,“构建和谐邻里关系”都不意味着要重回那个所谓的“熟人时代”。虽然对于当代个体所呈现的“原子化”状态,有着各种各样的议论包括批评,但当代人自己,却并不觉得这样的状态令自身有多么的不自在。尤其是年轻人,更是如此。他们已经习惯甚至享受这种“自处”和“独处”的状态,觉得这很“正常”,至少并没有什么“不好”,这也是其越来越多地拒绝出席在其看来“无聊”的社交场合的原因。与之相对比,反倒是那些经历过由“熟人时代”向“生人社会”变迁的人,对此有着更多的不适和抱怨,认为这个社会的人际之间正在变得越来越疏远和冷漠,批评这个时代的人际之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隔阂与鸿沟。但怀念过去并不能让我们回到过去。尽管我们可以将人们之间的关系划分为“机械团结”和“有机团结”,并企盼有朝一日可以实现理想中的“有机团结”,但到底什么才是现实意义而非思辨意义上的“有机团结”?“熟人社会”就代表或是象征甚至等同于“有机团结”吗?我们真的希望回到那个传统时代吗?
事实上,身处“生人社会”有时不仅不令我们感到局促和紧张,反而让我们感觉更舒适和更轻松。因为,没有人了解自己的过去,也没有人会打探自己的隐私,因为没人对这些感兴趣。一切都可以重新再来,我们可以自由和自主地选择以想要的面目、姿态和方式生活在人群之中,从容和自在地过自己的日子。
熟人社会当然可以给我们带来一定的“便利”,也能够给我们以一定程度的情感满足和情感慰藉,但这充其量,只是其多种面向中的一面。熟人社会其实还有另一面:
一,熟人社会是排他性的,只有“熟人”才能享受“便利”即关照、优先(优惠)、资源以及机会等等。如果不是“熟人”,则常常被排除和排斥在“熟人圈子”之外,因为只有在“熟人”之间,才会有所谓的“信任”。
二,对于规则来说,这样的“便利”常常是破坏性的,至少是利用了规则的漏洞或游走于规则的灰色即模糊和边缘地带。并且,这样的“便利”是具有“交换性”的,即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当这种“交换性”蔓延至整个社会,成为整个社会普遍和广泛性的地下行为指引,对于规则的破坏就是规模性和根本性的,因为其腐蚀了规则的基础,使得规则只对“外人”和“生人”有效,从而令整个社会失去公平,最终导致规则的全面坍塌。
三,熟人社会固然能够给予精神支持和心灵慰藉,但正如上所说,只限于“熟人”之间。而对于“外人”和“生人”,则并不会给与。因此,所谓的熟人社会,实则是“圈子社会”,关于这一点,学者已多有剖析,在此不作赘言。需要补充指出的是,在得到精神支持和心灵慰藉的同时,无论主动还是被迫,个体也“让渡”或是“放弃”了其个人隐私。在“熟人”的窥探和凝视之下,个体之间没有隐私屏障,个人及其家庭所有的一切都被统统加以检视和审阅,理由是只有在“充分了解”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对其“放心”并给予“信任”。但与之相伴随的,常常是窃窃私语、暗地嘲笑以及传播、扩散和放大。个人及其家庭如果有任何被“了解到”的“缺陷”、“瑕疵”、“不检点”或被认为是“不光彩的过往”,都将很快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指点讥讽的对象。这不仅意味着对个人的羞辱甚至可能会导致其由此“社死”,同时也令其家庭因此而蒙羞。在熟人社会,个体是“隐性透明”的,隐私没有边界。尽管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将此视作传统时代约束个体和要求个体进行自我约束的一种压力方式和手段,但对于个体来说,代价也是同样显而易见的,这也正是当代社会人们拒绝如此方式和手段、要求保持个人隐私界限的原因所在。
当然,这并不是说,在当下社区治理的过程中,构建“和谐的邻里关系”就不重要,相反,依然很重要。因为我们仍然希望在需要的时候,能够得到来自邻里的支持和帮助,无论是精神层面还是物质上的。而只是强调,构建“和谐邻里关系”并不意味着要重回“熟人社会”。实际上,作为传统意义的“熟人社会”最重要内容之一的“守望相助”,正在被越来越多的公共服务所替代。而这些公共服务,从某种程度和角度上讲,对于居民来说,其实就是“生人”,最多也就是介于“生人”和“熟人”之间,即“半熟人”或“半生人”。这就需要我们重新理解、定义和正确定位“守望相助”和“邻里互助”在当代应有的含义,并以必要和适当的规则,划定并保持这种“相助”和“互助”的边界与分寸。我们只是希望,在和他人打交道的时候,能够轻松;在与他人的关系之中,不仅有“情感信任”和“道德信任”,更有“契约信任”,能够保障和确定自己不会被漠视、排斥或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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