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社会工作行业的一名从业者，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新人。

2025年悄然来临，再回首，没想到与社会工作的结缘已经有15年了。

2010年，我很幸运，考进河南师范大学社会工作专业。起初，对这个专业很懵懂，不知道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未来就业方向是什么。直到2017年中国青年政治学院社工硕士研究生毕业，我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小白。

但好在我发现自己是喜欢社工领域的相关服务的，并且也在这段人生旅程中，不断发现自己，找到自己。

【回到河南】

2020年冬天，因为家里的原因，我决定结束3年的北漂，回到河南，心怀忐忑。尽管乡音亲切，但郑州这个城市对我来说是陌生的。

社工硕士毕业后，我在融爱融乐（北京市融爱融乐心智障碍者家庭支持中心）工作，不知道在郑州能否在这个行业找到工作。

在北京同事的介绍下，我了解到郑州也有专门服务心智障碍群体的公益组织。

11月下旬，来汇爱社工面试的那天，我很紧张。

天很冷，我早到了一个小时，在外边徘徊。面试地点在当时刚成立的汇爱烘焙坊工作室，直到现在，刚出炉的香甜面包味道都能让我回忆起“寒冷、紧张”的感觉。

对面坐的是汇爱的理事长邹平和副理事长刘翠可，我应聘的是总干事的职位。两位理事显然对我或者说对这个岗位有很高的期待，他们希望我能够“把项目做好，把组织的工作做得更规范，给服务的社群家庭提供更多的专业支持，让汇爱的传播工作做得再上一层楼，希望我能积极链接资源拿到更多的公益项目，希望我支持组织实现良性运营……”

这其实是很多地方心智障碍社群、组织的现实状况，缺人手、缺社会支持、一腔爱心、百端待举。

我选择接受这份压力。

2020年，汇爱除了理事团队外，工作人员只有三个人，一位是金融专业本科毕业的残障男同事，负责文案、传播、项目资料汇总；一位是兼职工作的小龄孩子家长，负责财务、家长联络；我作为总干事，工作职责用社工圈子的一句话总结就是：“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样一个微小而多元的团队，在日复一日的互相支持中，越来越默契。

【深陷泥淖也要拔腿向前】

我们的工作都是围绕着心智障碍者及其他们的家庭支持者（大多都是家长）开展。

加入组织后，我了解到汇爱社工的成立也源自于一群心智障碍孩子的家长。最初，他们的身份很单一，但是随着孩子的不断成长，孩子的需求、家长的成长和社会的倡导，每个方面都需要利益相关者做出努力。

从名字上看，汇爱是一个普通的社工机构，但从使命上来讲，汇爱社工是心智障碍者的一个大家庭，一个为他们提供融合教育、社区融合、支持性就业的资源平台。小小的组织，大大的能量，每年举办各类融合活动，服务覆盖郑州各区域。

每次去家庭探访的时候，我们通过跟家长的交流，会了解到家庭不同的困境，尤其是看到本身因为孩子残障的情况，不被社会接纳的同时，家庭在经济上也陷入了很大的困境。

很多家庭可以说为了孩子，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家长因为照顾孩子，也没有办法外出工作。

有一次，去探访一户家庭，他们是租的房子，和其他人合租，这个爸爸和孩子住在其中一间。

狭小的房间里，排满了各种东西，我们要探望孩子的时候，爸爸指了指床上，一堆杂乱的物品里露出孩子熟睡的脸，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据报道，郑州有4.5万的心智障碍者。针对庞大的群体需求，汇爱能够服务的家庭体量非常有限，能够提供的服务支持也达不到家长们期待的理想深度，但是汇爱就像一个小小的萤火虫一样，一直希望用自己微薄的力量，为深处黑夜中的家庭提供一丝的光亮，让每一个心智障碍者的家庭，不孤单，不绝望。

资源链接是社会工作专业的职能之一。

加入汇爱社工后，我也曾茫然，只凭我们三人，把服务做好都难，怎么还能去想着撬动更多的资源呢？

可事实经验告诉我们，想得多，不如先放开双手做起来。

在汇爱社工的四年多，我们从最初的不停试错，慢慢也形成了汇集资源和整合资源的思路。

最初，我们做项目也很难，没有稳定的办公场地，没有固定的活动场所，更没有专业持续的工作团队，我们为心智障碍者家庭开展服务活动，大多时候在“打游击”，有时候是用联合会的活动室，有时候是街道的活动场地，有时候甚至直接把活动开到公园、电影院、超市中。

用这种“在服务中学习”的方式，我们的思路变得也更加灵活，开展活动也更加得心应手。

在工作人手上，我也发挥了自己的专业优势。之前在北京，我的工作中接触了大量的志愿者，有的来自高校，有的来自企业，与他们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棒的公益合作力量。

郑州，也有很多高校和企业。

我没有很好的办法去直接找到志愿者，只有用笨法子去找。在汇爱社工的公众号上广发招募贴，让我们服务的家长积极转发，看看能不能吸引到一些团体。

还有志愿河南公益平台，我专门抽出时间，检索出郑州区域的社团，有联系方式的，积极跟他们打电话，介绍我们的组织和服务。

这些法子并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省事的，但是确实很有效。经过滚雪球式的寻找，我们竟然找到了十支来自不同组织的志愿服务队，并与他们搭建了合作。

后来，随着我们带领心智障碍者不断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很多企业也找到我们，他们有的给予人力支持，有的提供场地，有的邀请心智障碍者到企业参观，也有的会通过爱心资金捐助的方式支持我们持续为心智障碍者提供服务。

【爱任何人之前先爱自己】

在不同的志愿服务队伍和公益力量的支持下，汇爱每年针对家长们开展上百次活动，让心智障碍孩子的身影出现在各个场所中，在一定程度上，我们觉得这一点的突破，让我们内心备受鼓励。

障碍依旧会存在。

作为组织家长的社工，我和家长们有上百次见面的机会。时间长了，我发现，就算很熟的家长，彼此之间称呼也是“某某某妈妈或者爸爸”，提起家长自己的名字时非常陌生。

成为父母之后，他们渐渐带上了孩子的标签，自己的名字隐身其后，甚至对自身的关注也越来越少。

尤其是心智障碍孩子的家长，他们需要终身支持，这个终身支持者通常就是家长。他们愿意倾尽所有为孩子付出，却忽视了自己的身心健康。

我们在走访家庭的时候，常常会看到家长疲惫不堪的面容、奔波忙碌的身影。很多时候，我们跟家长的聊天都会被中断，不是因为孩子忽然有情绪在哭闹，就是因为家里各种琐事需要处理，几乎没有一刻能够停下来。

2022年1月30日（腊月二十八），我们团队再次走进一位心智障碍孩子的家里。年节将至，大家都很开心。但聊起带孩子的经历，从孩子出生到辗转康复机构的跌跌撞撞、现在的生活压力……家长在我们面前忍不住泪流不止。她说，让她想哭的不是生活的次次暴击，而是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人畅谈了。

这位妈妈说：“已经很长时间了，我憋了好久，终于可以这样痛快地聊天了……我每天都是面对孩子、孩子爸爸和家务，内心充满了焦虑与慌张。有时候，孩子爸下班了，我会抛下所有人，宁愿自己受冻，也要一个人外出走走，不然这些事真的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很多家长需要一个情绪出口，需要自己的朋友圈子，需要除了家人之外的情感寄托。

哪怕只是一次聊天、一次外出散步。也正因如此，我们在做家长喘息和赋能活动时，更注重让家长自我关注，暂时放下重担，放松下来，平淡地度过属于自己的、平凡普通的两个小时。

在多个项目的支持下，我们也积极拓展和创新为家长提供服务的形式。除了入户支持，我们对家长的服务也涉及了心灵减压、情绪管理、短暂喘息、技能学习以及个案管理，我们也鼓励家长积极表达自己的想法，展示自己的能力和风采，让他们不要只将自己放在被动接受服务的角色上，而是可以积极发挥自身的力量，为孩子、为自己、为群体，做出一些有价值的事情。

【甜蜜如初 温暖友爱】

每一个心智障碍孩子成年后，最让家长们忧心的，无外乎孩子的安置问题。郑州目前还没有针对心智障碍青少年的特殊职业学校，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后的心智障碍青少年，只能回到家里。

“咋办呀，孩子要毕业，我怎么安置他呀？”听到家长这样直接的提问，我们同样陷入愁苦之中。

现实的大环境我们再清楚不过，有类似需求的家庭也不计其数。以汇爱这样一个刚走上正轨的社工机构的能力，要办职业学校是天方夜谭。

但支持心智障碍者就业，并不是一个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在全国各地的一线城市，已有一些支持心智障碍者就业的案例出现。早在2020年，汇爱已经在筹备心智障碍青少年的烘焙职业技能培训。

最初，参与的人数并不多，只有5名心智障碍者跟随张芳老师（现在糖星汇爱烘焙坊负责人、汇爱副理事长）学习烘焙技能培训，这些心智障碍青少年都是零基础，从基本打扫、搬运、称量、和面、搅拌、烘烤、包装，每一个流程都进行细致入微的教授，心智障碍青少年们学习起来是有困难的，有的时候是不听指令，有的时候是不懂得称量，有的时候是和面不到位……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学习过程，也是心智障碍青少年破茧成蝶的艰辛征途。每一次看似微小的进步，背后都是无数次的重复练习与努力挣扎。

2021年，经过近两年的坚持，心智障碍青少年们已经具有了较为熟练的工作技能，他们制作的曲奇饼干、牛轧糖和松软的面包，受到了很多家长和公益人士的称赞，大家发现经过工作场域的训练，这些心智障碍青少年自身有了很大的进步，他们的沟通能力提升了，情绪问题减少了，父母的照顾负担也减轻了。

2022年，在郑州市二七区淮河路街道办事处的支持下，汇爱社工联系社会各界爱心力量，在多个企业和爱心组织的帮助下，我们成立了郑州市第一家支持心智障碍青少年就业的公益烘焙小店——糖星汇爱烘焙坊。

这个小店吸纳了6名心智障碍青少年参与工作，他们真正的面向顾客展示他们的服务，也让更多公众认识到身边的特殊群体。

糖星汇爱烘焙坊不仅仅是一个烘焙店，更是一个为心智障碍青少年发声的公益窗口，小店成立后，也吸引到了公共媒体和探店达人的支持，心智障碍青少年出现在镜头的机会越来越多，但我们依旧坚持初心和理念，通过广泛的宣传机会，我们只希望提升公众和社会对心智障碍群体的接纳，提升他们的社会融入机会，减少隔阂与偏见。

【往何处去】

糖星汇爱烘焙坊毕竟解决心智障碍青少年就业的人数有限，也不是所有心智障碍青少年喜欢做烘焙，而且还有很多心智障碍青少年希望获得就业支持或者独立生活能力的支持。

我们邀请十位家长开了个工作坊，共创出一个适合心智障碍青少年、同时汇爱能够承担的服务活动——职业转衔小组，内容包含心智障碍青少年对自我的认知、独立生活能力以及职业素养培养等。

最初大家都是摸索着来，对于职业转衔培训课程，我们团队几乎都是新手，基础也是学习融爱融乐的培训模式。

刚开始上课时，出现了老师们经常遇到的场面：有时候，工作人员正在讲课时，心智障碍青少年忽然从座位上跳起来，在培训教室里来回走动，也会有心智障碍青少年忽然出现情绪问题，需要社工及时处理和安抚。甚至还有同龄人之间出现小摩擦的时候，你给我一巴掌，我还你一拳……

很多时候，就连作为工作人员的我们，也幸免不了。但是团队从未想过放弃，十名心智障碍青少年，四名工作人员，大家一路磕磕碰碰，互相越来越了解，心智障碍青少年也越来越适应职业转衔课程。

这种模式我们并没有就此搁置，为心智障碍青少年开展职业转衔服务成为我们的常态工作，每个心智障碍青少年都有独特的个性和特点，我们也逐渐在经验和学习的基础上，不断调整课堂培训内容和授课方式，更加注重心智障碍青少年的实践参与。

因而在我们的小组中，他们不但学习基本的理念，更要进行实操，所有社区中的资源都成为我们练习的场域，甚至不少心智障碍青少年在社工的带领下，还成立了“心智障碍青少年志愿服务队”，当他们学习完“自主清洁”的课程时，他们也会拿起清洁工具，在社区里进行打扫，这些自发的公益行动也收获不少居民好评，甚至还获得了二七区2024年社区社会组织培育孵化“亮讲树”活动中荣获示范性社区社会组织三等奖。

这些还不够，家长们也要参与学习，掌握正确的理念，在家庭环境中帮助孩子进行能力的强化。可喜可贺的是，2024年，有6名心智障碍青少年，在汇爱社工的链接下，参与花花牛奶站的社区送奶工作。虽然是零工，但也锻炼了心智障碍青少年的职业能力。

对于没有工作能力的重度心智障碍者，汇爱团队也在积极行动，对接政府相关部门，通过研讨会和调研，每年都参与政策提案。

现在我们还没有能力完全影响政策作出改变或倾斜，但我们希望这个小团队能够像一粒种子，在并不丰沃的土壤上扎根生存下来，能够给来自四面八方的家庭一个服务的港湾，能够让更多的心智障碍者及其家长真正走出来。

【结语】

2013年，郑州一群心智障碍孩子的家长，因为想通过大家的力量共同解决孩子上学问题，走到了一起。从非正式的家长互助小组，到有组织架构的彩虹之家，再到正式注册“汇爱社会工作服务中心”。

每每听汇爱理事长邹平老师介绍汇爱的“前世今生”，我深切感受到了这群家长的不易。他们真的是为了孩子，一路披荆斩棘，始终没有忘却初心。

作为一名社工，我也非常感谢每一位心智障碍伙伴，正是因为他们，才让我们认识到了生命的多元与价值。

“汇聚力量，让爱出发”，希望我们能更有力量，能帮助更多心智障碍群体，帮他们走得更远。